“唉……可不可以不临摹了啊……再临下去我都快不会写生了。还是想用自己的风格画自己想画的东西……”童息泠望着这丰富着每日的临摹作，无力地摊在桌子上。刘白只得苦笑说“临摹也是学习的必要过程嘛。”勉强加以抚慰，其实他心里也是想写生想得很，但这时候要是继续加重童息泠对学校画室的憎恶感，她就更坐不下去了。
越是这么想，学校画室的老师们就越是一天到晚拿着堆清美央美国美啥美的“名师佳作”让你临摹，写生？这东西存在吗？
“那也没必要在我临吴兆铭的素描的时候说什么‘你临摹点好的，别老画这些外国人’，然后再递给我一张清美大作吧……”
“而且她还熊我！突然就嚎一嗓子说我说话！我明明是无辜的！”
看着那双的确充满无辜的大眼睛，刘白只得再度苦笑一把。
好在不久后学校终于下了特赦令，专业课时间可以不用绑在学校里，想去外面的自然可以自己找校外画室上课。童息泠的父亲便带着她和刘白去了自己朋友的画室。
还有个同行的女孩子名叫杨雪，是童息泠的发小。小时候她不招赵思迪那群人的喜欢，却有与她爱好相似的杨雪不排斥她，久而久之，两个小姑娘关系越来越好。只是因为高中不在同一个学校，这两年便不常联系了，不过刘白的事情倒也没有瞒着她。
新画室的教学风格不再是学校那种教了两天几何形体便开始临摹静物、头像的模式化教学，而是来了先从结构素描开始练基础，可以说以前学的那些不科学的东西几乎都要推掉重来。因为画的是人物头像结构，所以每画一张便要有一个同学坐到前面的椅子上当模特。这样下来也不乏有些喜欢耍帅装酷的男生，故意扭扭脖子做个另类的姿势，只是几十分钟下来他们的脖子就可以废了。
画了一上午，童息泠感觉现在看谁都长得跟高达似的，便尝试分散一下注意力，这时候正见杨雪挠着身上。说来她一上午好像确实是总在挠什么，这是画室有蚊子了？毕竟现在也是六月份了。不过常理来讲蚊子不是都该先咬身为“人肉驱蚊器”的童息泠来着？
“不是，是荨麻疹。”杨雪挂着一张苦瓜脸给她看了看腿上的抓痕。
除非是被抓挠得比较频繁的地方会连同周围的皮肤一并发红，一般的抓痕都同肤色一样。就如尖锐物体在皮肤上划过的轨迹一般，一道道细长的凸起遍布肢体的表面，看得人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天啊……不去医院看看吗？”童息泠担忧里带了些惊慌。
“看过了，说是什么人工型荨麻疹的，开了一些抗过敏药，吃了好多天了也不见好。”
“长这么多很难受吧……”
杨雪有些无奈地说:“这只是一小部分，身上的更多。”顿了顿她压低了声音，“特别是屁股上和大腿内侧……而且晚上1点到两点就会莫名加重……”
这话说得让童息泠冒了身冷汗。刘白在一旁倒也是想不通，荨麻疹上怎会有怨气？莫非这杨雪不是人？这就更不可能了。
午后他把童息泠和杨雪叫到二楼的教室。这个画室的本体其实是老师在某个小区别墅区买的别墅楼，但只有从外面看是别墅楼而已，进了里面看到的不过是个毛坯房。这毛坯房共有五层和一个地下室，一二三层是上课的地方，四层是女生宿舍，五层是男生宿舍，地下室是辅导员房间和厨房。
这时候老师同学都去宿舍午睡了，教室自然是没人的，地下室和一楼的地势相差并不大，若是选在一楼太容易惊动老师，固而选在二楼。
“几十年没见了，也不出来露个脸吗？高文幸。”
刘白试着喊了一声。这之前他对童息泠和杨雪说过，只是猜测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并不排除就是单纯的荨麻疹。
四下望了望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他稍稍舒了心，没想这时候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啊好久不见啊镜泽兄，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我还以为你早转世去了。”
三人转过头去，就看那一个赤色长发的男人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写生模特用的靠背椅上，一边扒着一个女人。
刘白的神情微微谨慎了起来，似是有些紧绷地弯起嘴角看着面前的男人:“我这倒霉到家的刘白同学何时能有这等运气去转世呀？不过在这个时代就没必要喊字了，直接喊名吧，那称呼听得我怪别扭的。”
“喊刘白我觉得别扭。”被刘白叫做高文幸的男人将身体猛地向前微倾，赤色的长发随之摇动，几绺头发从肩膀落在了胸前。那微瞪的金色眸子下，嘴唇夸张的动作令他咬下的几乎每一个字都露出了排排白牙，尤其着重了那个“我”字。
为什么喊字？刘白是觉得又尴尬又好笑。他是明朝人，高文幸是清朝人，中间不知隔了多少辈。这高文幸却偏偏要用当时同辈相称的字来称呼他，听起来好像怪恭敬的，实则满是敌意。
“……那就随你方便了。”沉默了片刻，刘白说道。这会实是令童息泠和杨雪搞不清状况，童息泠直问他这人是谁。
“他叫高文幸，也是只鬼。一直把自己藏在结界里，人鬼都看不见他。这家伙从来不吃活人的魂，也从不吃男人的魂。就喜欢在年轻女子身上抓摸来吸取女子的生气，直到她们慢慢死去，他再以她们的魂作为自己的食粮。人称‘赤痕’，也有比较直接的，直接喊他‘yín 魔’。”
“不用把这条也抖出来吧，我们最强的鬼，恶魇的白蛇。”高文幸的每一个眼神都有着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反胃感。
“最强的鬼？恶魇的白蛇……？什么情况啊这是……”
见刘白并没有对童息泠的疑惑做出回应，高文幸便颇有兴致地说了下去:“你不会不知道你身边这个男人是什么人吧？他可不是人！是厉鬼啊！还被奉为最强的鬼，时时刻刻都带着一副像蛇一样让人讨厌的眼神，被称作‘恶魇的白蛇’！”
“我什么时候……成了最强了？”看着面前高文幸的慷慨激昂，刘白却似是不以为然。思索了片刻他终于稍稍放缓了神情，“哦……是那件事情啊。那个事情不是说有条件吗，我最后并没能杀死那家伙，人家现在还悠闲地在电视机里唱歌呢。况且要是那时候他真的死了，我现在估计就真的像你说的一样转世去了。”
“喔……是这样啊，这我就放心了。”高文幸微咧着嘴眯起了眼，“话说回来镜泽兄，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希望你离开这个女孩。”
“哦？”
“这个女孩是我认识的人的朋友，我不希望她的生命受到威胁。你到别处去找谁都随你，只希望不要影响她。”
“呵——！”高文幸讥讽般地高鸣一声，“就为了个人类？哈哈哈哈，这好哇。要不然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吧？你答应了我就按你说的做。”
“什么要求？”刘白很明白这家伙脑子里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你，在这里，让我吃掉。我就放过那个女人。”
话音未落，童息泠与杨雪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自主地望向刘白的方向。刘白只是平静地说道:“我要是说不呢。”
“那就等于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我继续吸/精气，你继续当你的‘人类’，我们后会有……”高文幸说着便渐渐构造了面前的结界，就在那结界即将关上的时刻，刘白一挥忍冬砍在那即将合并的缝隙上。
“话说不通，就武力解决吧。”
“武力……？你真以为比武力你会是我的对手？”仅仅移动着眼球仰视面前的刘白，那不屑与妒忌的情感从盖住大半张脸的赤色发丝间中倾泻而出，“区区一介文弱书生……你也别太得意忘形了刘镜泽！！”
赤色的光炎瞬间冲破了刚刚构筑起的结界，高文幸左右的女人在那一刻湮灭于红光之中。
刘白迅速后退才得以免受其害，童息泠与杨雪用手臂护住脑袋，以减轻那强光与灰砾的波及。
这时候高文幸一跃而上，给刘白照头一击。他肢体攻击过的地方都泛着那刺目的红光，而这红光却在缕缕水墨色里消散——他一次也没能捕捉到刘白的形体。
瞬间地表塌陷，两个女孩子惊恐地躲到地面完好的地方。高文幸惊讶一瞬便明白这是刘白的把戏，但就算知道是幻术也无法从其中解脱，可他行动敏捷得很。他也以此自豪着，他坚信这种招式是无法和他高超的运动能力相抗衡的。
霎时银色的长蛇束住他的肢体，他只顾一气将其挣开，撕个粉碎。
呵，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精神干涉，一堆骗人的把戏。只要我深信没有什么东西能与我的力量抗衡，你这东西又怎能牵制得了我？
他自如地笑着。
哦，又是这刺过来再反转变成砍人的把式，你这书生除了骗骗人还能做什么呢？只要我靠近你的身体，你的长兵器就会变成你的阻碍；只要我牵制你的精神，你那幻术又能奈我何？
呵！看吧，你这一副无从下手的蠢相！你这满目无力还击的惊慌！你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你真以为当年这么多人跟在你身后去征讨了黄珏岑你有多了不得了？区区……一个穷酸书生！！！
他在嫉妒着身边的一切呢。
哟，得手了。
终于！他终于一拳打穿了那个让他反感的男人的魂，他满意地笑着，高傲地笑着，看着一旁那眼眶大张泪水满脸的小女孩，他感受到了痛快。但是他并不为此感到惊喜，因为在他心里自己永远都是最强的，现在的结果只是必然罢了。
他这份嫉妒与自傲甚至变成了深度的自负。
瞬间的痛楚令他平定了精神，那霎时间来临的现实便是眼前自己的右臂深深陷入了画室未粉刷的墙壁里，水泥与砖块的碎渣从他的手臂与墙壁间的缝隙中细细碎碎地掉落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令他不得不再次认清了现实。
忍冬“枪”的一端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躯，又直直插入了与他手臂在一起的墙壁里。
那刃上的倒刺与符文令他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痛楚。
“结束了，高文幸。”
刘白说罢转头看了看两个女生的方向，杨雪呆站在那里长出一口气，童息泠直接脚一软带着满脸泪水瘫跪在了地上。看着她红透了的眼眶，刘白一如往常地笑了笑。
“是你的自负害了你。你觉得你一定会赢，那么不管实际是怎样，我只要做到‘你觉得’就能够控制你了。”
高文幸机械地转过头，狠狠瞪着背后那个用长枪刺透他躯体的男人。
“我本来打算让徐若虚来处理你的，现在我改主意了。”刘白再次转头看了看童息泠她们，“后面的东西我不希望你们看到。在我再次出现之前，请你们，至少阿息，可以站在原地不要离开吗？”
童息泠点了点头，便看到刘白微微笑了笑从她眼前消失了。毕竟人是看不见鬼的，童息泠她们能够看到这两个男人纯粹是因为他们暂时改变了自身灵子的形态，这才在人前显露身形。若是还原了最原本的状态，人类自然是看不见他们的。
以普通人类的肉眼所无法看到的状态，刘白将高文幸一口一口吃掉了，一口一口地将他变成自己的血肉。
「啊……也许这便是……我背叛阿莲的惩罚吧……」
在即将被刘白吞噬殆尽的时候，高文幸这样想到。
+
“老爷！朱老爷！求求您了！我和阿莲是真心相爱的！求求您了同意我和阿莲在一起吧！！”
少年哭喊着跪在朱宅门口抓住朱老爷下身的衣袍，却被老头子一脚踢开。
“我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你这种穷小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此刻他把这一切都放下了，因为马上他心爱的女人就要嫁给别人了。只可惜他到最后也没能挽回这一切。
因为什么？就因为他穷？他嫉妒着，憎恶着那些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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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年间。
她是富家千金，他是一介武生。
她家中只求门当户对。
他家境贫寒，却苦考多年没能考得功名。
二人便这样被分开了。
她被嫁至当地一大户人家。
他则因此而弃官从商，最终建立起了镇上最大的粮行。
之后他接近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却从未对她们认真过。看着那些女人因他的做法而懊恼、哭泣，他笑了，他痛快了，他想用事实向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说。
不就是钱吗？我也可以赚，现在我比你们还有钱。
不就是女人吗？朱莲那样的女人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但他从未放下过。
在得知朱莲在婆家过得不开心的时候，他想方设法打击那家的商行，抢了他们的商路。
在路过布市看到漂亮绸缎的时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买下来，想着朱莲穿上的模样。
甚至当他得知朱莲的魂被黄珏岑那个家伙卖掉、被那些东西吃掉的时候，他放下了他那高贵的自尊，哪怕屈于文生的麾下也要将那黄珏岑撕个粉碎！
「本来……那时应该由我来带领队伍的，而不是你啊刘镜泽。」
他这样想着，讽刺地笑了笑。
他瞧不起那只会之乎者也的书生，嫉妒着凭什么让他来领导自己。
在最后一口就要被吃下的一刹，他仿佛看见了朱莲那本不可能再出现的笑容。
这一刻他满足了。
「也罢。」
「我认同你了，刘镜泽。」
「阿莲，现在我们就一样了吧。」
留下了最后一抹失去形态、却又真正能够称之为笑的笑容。
童息泠再次看到刘白的时候，他正独自向她们走过来。
这一中午的争斗结束，教室里除了坏了几个椅子、墙上留了两个坑，倒是并没有别的什么损坏。
“高文幸呢？”
童息泠问道。
刘白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吃了。”
“吃……”
“我不想多做解释，我想你会明白。”
童息泠浅浅地“嗯”了一声，杨雪识趣地什么也没有问。
+
“诶诶！你知道吗！然后那时候就是[哔——]和[哔——]还有[哔——]的[哔——]”
“呃……我爸在呢。”
中午他们火速地逃离了现场，下午装作没事人一样与其他人一起望着被破坏的教室目瞪口呆。
三人在不错的演技下熬到了晚上，童息泠的父亲开车接他们几个回去，两个女孩子坐在后面，刘白则是坐在副驾驶座上。途中杨雪一直兴致勃勃地谈论各类限制级内容，童息泠有些紧张地时不时瞧瞧她父亲的方向，不知她父亲是已经对当今青少年的节操绝望了呢还是想要秋后算账，倒是没有就这个话题发表任何看法。
“有什么问题嘛！90后对这个问题肯定是很豁达的！对吧叔叔！”
杨雪说罢微笑着看了看童息泠父亲的方向，童息泠瞬间试图伸手阻止她，紧张得都想打个洞把自己塞进去，不过她父亲那边依旧是无尽的可怕的沉默……
“虽然我们这里还有个老人家，不过对这种事情肯定也有经验的对吧！”
杨雪又瞧了瞧刘白的方向，刘白便转过头来说道:“抱歉，我可没做过这种事情。我没有结过婚。”
“诶？？？！！！竟然没结过婚！少年你是英年早逝嘛？！”
“这倒不是，我死的时候好像也快五十了。”
“那怎么没有结婚啊？？”
“残疾人没有社会地位。”
“啥子？？？？！！！”
“……”
童息泠静静看着他们讨论，一会便转头望着车窗外。这几个月来她肚子里垒了一堆问题想要问刘白，特别是今天的事情。但她还是决定还是不开口，因为以以往的经验来看，不管她问什么，刘白也不会说的。
这种神秘感令她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紧张。她们家里会相信这让她们一无所知的刘白，纯粹是因为徐若虚与肖紫绫言语间的信任感，但是这样下去真的是对的吗？她对自己进行着得不到答案的提问。
“这里的撞击还在啊……”
盯着窗外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杨雪便扑过去往后车窗看了看。
“喔，是上次的车祸现场啊。得有大半年了吧竟然都没人修诶。”
刘白默默看着窗外的车祸现场，想着今天的事情。
倘若高文幸那个家伙没那么自负，一定能够成为可靠的战力吧。只是现在怎么想都没用了，就算是他一个人也必须要达成目的。
「求求您！！！大人我求求您！！放了我吧！！我求求您！！！」
我不会再乞求于任何人。
「你让我如何做能够保护他们，我便如何做。」
我也绝不会再服从于任何人。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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